臨城的夏天總顯得很溫柔,陽光明晃晃地灑在青石板路上,樹葉的影子也跟著落入縫隙中,路上的香樟樹開出了小碎花,襯著一旁的白牆都有了明媚的美。
蘇靛藍走在路上,突然接到了楚譯的電話。
「靛藍,你猜猜我在哪?」
聽著楚譯的聲音,蘇靛藍自動腦補出一個帶著酒窩的笑容。
「粵城?」
「我在臨城!」
「你在臨城?你一個人嗎?」
「呃,這個……」
電話那頭突然換了個人。
陸非尋低沉的聲音響起:「還有我。」
蘇靛藍的心猛烈跳動:「陸非尋!」
「在臨城有展覽活動,所以過來了。」
「你們吃飯了嗎?要不要一起用個晚飯,我幫你們接風洗塵?臨城有很多好吃的,像蜜汁豆腐乾、醬肉、松鼠鱖魚都很不錯!」
電話里傳出陸非尋低淺的笑聲。
「不用了,主辦方已經安排好了。」
「噢……」蘇靛藍失落。
「你明天有沒有時間?」
「嗯?」
「雖然不用接風洗塵了,但私人時間裡,需要嚮導服務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?」
蘇靛藍站在人行道上,看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,連日來的陰鬱都一掃而空。
「當然願意,你在粵城……」蘇靛藍頓了一下,繼續道:「你們在粵城幫了我大忙,這輩子你都是我恩人了,怎麼會不願意?這幾天你需要我做什麼,儘管說!」
蘇靛藍笑得眼睛一彎:「你指哪,我打哪。」
「明天下午三點有空,陪我逛一下臨城博物館。」
蘇靛藍幾乎下意識馬上就答應了。
回答以後,才覺得自己會不會答應得太快了?
「好,明天見。」
電話那頭,陸非尋站在臨城希爾頓酒店大堂,如旗杆般立著,玉樹臨風,引人注目。看起來很冷淡的人,嘴角卻全是笑意。
楚譯聽到兩人約起來了,又忍不住一陣心塞。
「非尋哥,該把我電話還我了吧?」
陸非尋把電話還給楚譯。
楚譯:「騙我打電話,接通了以後又把我手機搶走,你怎麼不自己打?」
陸非尋轉身走進酒店。
楚譯趕緊提行李跟上:「非尋哥,我認真的!你是不是想追她啊?」
回答楚譯的,只有一道頎長的背影。
翌日。
還沒到約定的時間,蘇靛藍就站在衣櫥前發愁,可算明白為什麼庄清清總說她不愛打扮了,放眼整個衣櫃,竟然找不出幾條好看的衣裙。蘇靛藍找了半天,終於挑出一條紅色的連衣裙,換上一看又覺得太過嬌俏,像是特意去約會似的。
蘇靛藍懊惱地換下來,又試了兩件日常風的衣服。
最後,蘇靛藍乾脆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出門了。
蘇靛藍趕到博物館的時候,看到一身白襯衫的陸非尋時,整個人都傻掉了。
從第一天認識陸非尋起,他的風衣、襯衣,永遠是冷靜的灰色調。而今天的陸非尋,竟然破天荒穿了一條白襯衫。
「陸非尋。」
陸非尋五官太出色,路過的人總忍不住多看兩眼,蘇靛藍也穿著一身白襯衫,扎堆在一起更顯眼了。
陸非尋也注意到蘇靛藍身上的衣著,眼底彷彿藏著笑意。
蘇靛藍:「好、好久不見。」
「好久不見。」
「你又變帥了……」
「謝謝。」
蘇靛藍覺得自己的臉,一定紅透了!
蘇靛藍四處張望:「今天只有我們倆嗎?楚譯呢?」
「他工作比較忙,所以沒時間。」
「嗯?」
「你很想見他?」
「沒有沒有!」
蘇靛藍沒想到今天的博物館之約,只有他們兩個人。
半個月前,她還在想著以後是不是都見不到陸非尋了,沒想到一切來得那麼突然,老天爺像是要加倍償還她似的,還給了她一個單獨約會。
「那天那個電話,是我不小心……」
蘇靛藍想解釋,最後還是改問道:「你今天下午只想逛博物館嗎?臨城的園林也很好看,要不要一起去看看?」
陸非尋:「可以考慮。」
兩個人說著,一起往博物館裡的展廳走。
蘇靛藍在想事情,沒留意到展廳門口立著的牌子,上面寫著展覽名稱:活著的非遺——香雲紗暨絲綢文物展。
臨城的省博物館在整個蘇省很有名,博物館的外形像一座小型園林,由世界著名的華裔建築師設計,整棟建築是江南風韻與現代藝術的極端融合,因此在建築界獨一無二。
因為建築名聲在外,加上臨城又是江南名地,這裡經常辦一些重要展覽。近兩個月前的國寶巡迴展就是一次重點展覽。
平常這裡除了文物展,還有另外的展廳,專門舉辦繪畫展、現代藝術展等。
這一次的展覽與眾不同。
蘇靛藍一走進展廳,熟悉的感覺迎面而來。看著眼前的展品,竟然是各式各樣的香雲紗。除了現代的,還有文物版。其中兩排展櫃最顯眼,一共是十件絲綢文物,三件清朝繡花成衣、兩件明朝朝服、五件民國昂貴的絲綢面料。除了這些,還有一些相關的綢扇、瓷盤等文物。
展覽主題明確,展品分量重,種類多而富有特色。
「香雲紗?」蘇靛藍的目光被牢牢鎖住。
「嗯。」
「這就是你在電話里說到的展覽活動嗎?」
蘇靛藍瞪大了眼睛,湊近玻璃展櫃看:「這麼大的展覽,這麼多關於香雲紗的文物,臨城博物館從哪弄來的?這些香雲紗的分類好細緻,光紗花胚綢就二十多種……」
蘇靛藍正想問這個展覽到底由誰主辦,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了。
「小陸?」
一位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走過來,熱情地與陸非尋打招呼。
陸非尋客氣道:「崔老師。」
被稱為崔老師的中年人看了看陸非尋,又看了看也穿著白襯衫的蘇靛藍:「這位是……好眼熟,你是不是蘇慶雲的女兒,上次主動說幫忙修畫的女孩?」
蘇靛藍也記起來了,眼前被稱為崔老師的人,是博物館陳展科的崔樺主任。
「主任好。」
「那幅畫送到京都博物館了,修復好了嗎?」崔樺笑得褶子都出來了,「真沒想到,你倆在一起了啊。」
蘇靛藍急忙澄清:「沒有,沒有!」
蘇靛藍看了一眼陸非尋,擔心給他添麻煩,趕緊轉移話題。
「聽京都博物館的老師說,《東江丘壑圖》下周就能修復好,這次的事情給您們添麻煩了。」
「哦,真不容易,修復好就好。以後看展覽長個記性,少帶危險品。」
「謝謝崔老師,我一定謹記於心。」
崔樺顯然不想轉移話題,繼續道:「當時你們兩個還談不來,現在看起來感情不錯,果然年輕人就是需要交流啊。」
蘇靛藍被講得害羞,連連稱是。
崔樺並不想結束這個話題,接著說道:「上次的文物弄壞了,還有修復的機會,畢竟你父親擅長這個,正好就是行家,但這次展覽不一樣,都是絲綢類的文物,還是德順堂無償提供的私人藏品,要是不小心把文物弄壞了,可就麻煩大了,不知道要賠多少……」
後面的話,蘇靛藍聽的恍惚。所以這些文物都是德順堂的私人藏品?主辦方代表是陸非尋?
「這次小陸很大手筆啊,這批藏品從粵城運過來,光運費就幾萬塊錢,展廳的布置、人工費加起來十幾萬,這些錢都是小陸自己掏的私人腰包,一分錢沒讓博物館出。」
蘇靛藍震驚地盯著陸非尋。
陸非尋一臉平靜,彷彿沒在用心聽。
蘇靛藍知道,他在聽。
「陸非尋。」
蘇靛藍心情難以平靜,故意輕碰他:「崔老師說的是真的嗎?」
崔樺一臉你們有故事,我不打擾了的表情,笑眯眯地走了。
蘇靛藍睜大眼睛,水汪汪地望著陸非尋:「為什麼特意選在臨城辦這場展覽?」
陸非尋沉默。
「如果想辦展覽的話,選擇在粵城博物館不是會好些嗎?畢竟德順堂在粵城,這樣運輸展品的成本會低很多。」
「興趣所在。」
蘇靛藍心裡頓時升起崇高的敬意。
「真是干大事的人。」
蘇靛藍默默比了個大拇指。
不遠處,楚譯躲在一跟柱子後面笑。
非尋哥幹了這麼大的事情,卻被誤會成這樣。
楚譯戴著工作牌,思考了一下,選擇上去搞事情。
「非尋哥,靛藍!」
「楚譯?你也在這!」
蘇靛藍心裡驚喜,陸非尋則眼神複雜。
「我一直在這裡啊,非尋哥讓我去文物庫搬東西。」楚譯像倒豆子般吐苦水,「你不知道我這十天過得有多慘,自從你不小心誤撥電話過來後,非尋哥就瘋了!他突發奇想要來臨城辦文物展。」
陸非尋沉聲:「楚譯。」
楚譯鐵了心助攻:「非尋哥讓我在庫房裡整理文物,把陸家收藏的絲綢品全搬出來,還要和臨城博物館聯繫,贊助這場展覽,所有開銷不走公戶,全從非尋哥的私人賬戶出。非尋哥夠大方,可是苦了我啊!整整忙了十天,累得我面黃肌瘦!」
楚譯可算明白了,他和蘇靛藍有緣無分,繼續道:「你說別人追女孩都是第一天送神仙水,第二天帶出國旅遊,再誇張點預定一塊超級LED屏幕當眾表白,送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,既然肯花十幾萬,金錢支撐下的浪漫攻勢,怎麼著都能追到了吧?只有非尋哥這種不會談戀愛的人才用這種差勁的戰術!追女孩,辦展覽?就為了找理由邀請她逛博物館!?」
這年頭,還有誰約會選博物館啊?別人不都吃米其林餐廳,坐摩天輪嗎?
蘇靛藍被說得滿臉通紅。
陸非尋面上波瀾不顯,但楚譯早已感覺到一陣殺氣。
「我走了啊,你們慢慢逛。靛藍,你好好享受一下私人訂製的展覽。」楚譯說完拔腿就跑。
蘇靛藍從臉頰紅到耳根,想了半天朝陸非尋問道:「楚譯他說的是真的嗎?」
陸非尋:「……」
幸福來得太突然,蘇靛藍覺得應該表示一下:「那個……謝謝。」
「沒有的事。」
沉默許久,陸非尋惜字如金,終於吐出這四個字。
蘇靛藍笑得更甜了。
「嗯,我也覺得一定是楚譯誤會了。」蘇靛藍心知肚明,興奮地抓住陸非尋的衣角,「走吧,陸非尋,既然這樣,作為回禮,我請你吃臨城小吃好不好?」
陸非尋:「……」
「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紅豆粥特別好吃,還有生煎包、小餛飩,都很不錯!」
陸非尋任由蘇靛藍牽著他往外走。
「你介不介意是路邊攤?她家的東西真的特別好吃!」
遠遠看去,陸非尋的表情都溫柔了很多。
不遠處,突然傳來了一道甜美的聲音,對方高喊:「非尋哥。」然後,笑著往這邊走來。
蘇靛藍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,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撞入視線。
女孩特別年輕,大約大學剛畢業的樣子,穿著天藍色的職業套裝,臉上妝容精緻,手裡拿著一個帶台標的話筒,身旁還有攝像師在跟拍,整個人光鮮亮麗。
漂亮女孩匆忙與攝像師說了什麼,獨自跑了過來。
「非尋哥,你要去哪?你的採訪還沒有做哦,你不會要放我鴿子吧!」女孩親昵地對陸非尋說。
「你們倆……男女朋友?」女孩突然盯著上蘇靛藍身上的白襯衫道。
蘇靛藍看看陸非尋,又看看對方。
「陸非尋,這位是?」蘇靛藍笑著說。
女孩主動自我介紹:「我叫楚琳,非尋哥的青梅竹馬。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哦,你是非尋哥的女朋友嗎?」
「楚琳。」
女孩被陸非尋喊得有些難過,吸了吸鼻子:「怎麼了嘛,人家好奇。」
蘇靛藍只好笑著打圓場:「不是,我們撞衫了。」
女孩好像鬆了口氣似的:「真的啊?那不好意思,看來是我誤會啦!」
女孩看起來天真無邪,馬上變臉,笑著道:「非尋哥,我哥呢?」
「楚譯在場館內。」
「他還在工作嗎?既然在工作就不管他啦。」
蘇靛藍愣了一下,沒想到這位就是楚譯口中的妹妹。
楚琳對著蘇靛藍道:「我剛才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,不好意思噢,你們是要出去吃東西嗎?我也很喜歡吃好吃的,可以帶我一起嗎?」
楚琳嬌氣地抱怨:「其實我最想做的是美食節目,沒想到被分到了專題欄目,哎!雖然跟著我哥來,做的是香雲紗的專題,可是好煩啊,根本沒時間在臨城玩,覺得好可惜呢!所以求求你們了,帶上我吧?」
陸非尋無情拒絕:「讓楚譯帶你。」
楚琳抬起無辜的雙眼:「為什麼?我哥他又不是臨城人。非尋哥,難道你介意我跟你們一起?」
蘇靛藍故意等陸非尋回答。只可惜,陸非尋還沒說話,楚琳就用渴望的眼神看著蘇靛藍。
「我猜到了,你一定就是我哥說的蘇小姐吧。你好,敬仰已久,我是粵城電視台的記者,以後多多指教。非尋哥一定是因為你,才會覺得帶上我不方便吧。」說著朝蘇靛藍伸出了手。「所以我們倆認識一下,握了手就是朋友,有好吃的就給我一個參與的機會吧。」
楚琳一直伸著手等蘇靛藍喔。
蘇靛藍只好笑著與她握手,不過對方很快就抽回了手。
楚琳用可憐的眼神看向陸非尋:「非尋哥,你看蘇小姐都答應了,你不能拒絕了吧。我這就給我哥打電話,我們四個人一起吃好吃的去!」
陸非尋:「……」
博物館附近有條著名的老街,老街上有許多古早味,都是臨城最地道的小吃。
街上的店幾乎都是開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店,不過店面比較小,有些是在自家院子擺起的小攤子。半人高的桌子,大家蹲著腿坐,很有圍爐夜話的感覺。
此時陸非尋、蘇靛藍、楚譯、楚琳圍著一張小桌子,四個人面對而坐,大眼瞪小眼。
蘇靛藍拿出了臨城人待客的熱情。
陸非尋外冷內熱,依舊面無表情,一副居廟堂之高則有上位者的氣勢,坐在路邊攤也有煙火人間的帥氣的樣子。
楚琳則唧唧咋咋,一口一個非尋哥地纏著陸非尋。
楚譯最在狀況之外,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老鋪子的點單窗口前。
蘇靛藍用吳儂軟語的臨城話與老闆娘交談,不知道說了什麼,老闆娘笑個不停,整個小院子都是濃濃江南味兒。
很快,蘇靛藍端著許多小吃走了回來。
「好吃的來了。」
陸非尋伸手接過,幫忙放到桌上。
楚琳直勾勾盯著陸非尋的動作,突然說:「非尋哥,我還記得有一年,我拎著四個西瓜到你家,當時我說拎不動了,你都不願意幫我接接手。」
陸非尋沒有任何回應,只淡淡說:「快吃吧。」
「謝謝非尋哥!」楚琳只好不甘心道。
一旁楚譯則皺起眉頭,好端端的提這個幹什麼?那一年,正好非尋哥媽媽去世,直接導致非尋哥性情大變。
以前陸非尋話沒這麼少,正常的陽光少年模樣,喜歡打籃球,偶爾還在德順堂的曬場上踢足球。後來出了事以後,因為陸時庭的緣故,陸非尋話就更少了。
再後來,陸非尋幾乎只有提到學術問題時才會多說幾句。不需要表達的時候,絕對是冷靜少話。
「非尋哥,真好吃!」
楚琳突然看向蘇靛藍,「也謝謝蘇小姐。」
蘇靛藍對楚琳笑:「不客氣,你喜歡就好。」
楚琳嘟著嘴:「可惜,環境再高檔一點就好了。」
蘇靛藍不予理會,輕輕把一碗香氣騰騰的小餛飩推到陸非尋面前,迎上陸非尋迷人的目光。
蘇靛藍笑得眼睛發彎:「這一碗給你。」
楚譯:「為什麼我沒有?這不公平!」
蘇靛藍老實交代:「這一碗是老闆娘送的,特意交代,讓我給他的。」
陸非尋: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老闆娘說整個院子的客人,就你最好看。」
楚琳:「怎麼可能?靛藍姐,你故意說的吧。」
蘇靛藍:「不信,你們回頭看。」
陸非尋向剛才蘇靛藍點單的小窗口看去,一位憨氣胖阿姨正笑著看他們這裡。
陸非尋點頭致謝。
蘇靛藍:「怎麼樣,我沒騙你們吧。」
蘇靛藍對陸非尋說:「我們這的小餛飩最好吃,皮薄餡嫩,入口香滑,你快趁熱吃。」
楚譯:「不公平,我長得也挺好看的啊,大學偶爾也有女同學給我情書,為什麼我沒有餛飩。」
楚琳:「哥,你不能和非尋哥比。」
楚譯氣出小酒窩:「怎麼不能比?我明明比非尋哥有親和力多了。」
楚譯說不過陸非尋,還能輸給楚琳嗎?楚譯頓時端起哥哥的架子和楚琳爭論。
楚琳被捲入戰火中,兩兄妹爭得不可開交。
蘇靛藍突然湊近陸非尋:「陸非尋,其實這碗餛飩送給你,還有一個原因哦。」
陸非尋停下筷子,注視著蘇靛藍。
「什麼原因?」
蘇靛藍悄悄笑著說:「我是這家店的老客,阿姨以為你是我男朋友,你第一次來,這碗餛飩是送你的見面禮。」
陸非尋薄唇抿著,嘴角卻輕輕翹起來。
「好了,我不和你吵,你的非尋哥最帥行了吧!」楚譯與楚琳那邊也吵出了結果。
「妹妹大了,就是胳膊肘往外拐。」
四人行的小吃宴最終以楚譯化悲憤為食慾,吃了一個大飽作為結束。
青石板的街道上,柳枝搖曳。
陸非尋與蘇靛藍並肩而行,楚譯和楚琳隨後。
陸非尋:「一會沒什麼事,我送你回去。」
蘇靛藍想起了家裡老舊的樓梯:「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。」
「不安全。」
「現在是大白天,臨城治安很好。」
楚譯在後面聽到,又忍不住出來搗亂:「靛藍,雖然你是臨城人,但我們是男人,是男人就要有紳士風度。這樣吧,我替非尋哥送你回去。」
陸非尋:「你回展館。」
「非尋哥,你不方便。你上次害靛藍他爸蹲拘留所關了幾天,見到非打起來。」
「嗯,正好賠禮道歉。」
眼看又要吵起來,蘇靛藍趕緊出聲「你們別爭了,要不然就一起送吧,這樣行嗎?」
「等一等。」身後楚琳突然出聲,「哥,非尋哥,你們倆都不管我了啊?」
楚琳踩著高跟鞋走到蘇靛藍面前:「都先別著急,我有點事想和靛藍姐說,一個不情之請,不知道靛藍姐能不能答應?」
因為拍攝出境的需要,楚琳穿著七公分的高跟鞋,一下顯得盛氣凌人許多。
蘇靛藍皺了皺眉頭,笑著問:「嗯?是有事需要幫忙嗎?」
「我想採訪你。」
「採訪我?」
「對呀,我現在在做的專題和非遺相關,其實也是找個機會報道一下香雲紗啦,所以就過來跟拍了,但是出省採訪如果只做一期,經費開銷太大不划算,能做兩期節目最好,我們製片人更高興,所以我想做一期新節目,叫做香雲紗的染整技藝與《東江丘壑圖》修復背後的故事。」
蘇靛藍想要拒絕,楚琳馬上說:「非尋哥幫了你這麼大的忙,做這期節目也算是宣傳香雲紗,這樣你都不願意嗎?」
蘇靛藍看了看陸非尋。
楚琳不容分說,把楚譯拉了過來:「其實這也是我哥的主意,他讓我也順便幫忙宣傳一下礦物顏料。我哥說,現在但凡是非遺項目都不好做,我們作為媒體人能幫一點就幫一點。」楚琳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,「如果你願意接受採訪的話,到時候我會請新華網、人民網的朋友轉載,一定能擴大礦物顏料的知名度,讓更多人認識傳統國畫顏料。」
楚琳最後這一句話,讓蘇靛藍很心動。
曾經有位老先生說過,瀕臨消失的東西,只有向世人宣傳,才能在困境中找到拯救的辦法。一人拾柴火不旺,眾人拾柴火焰高,只有更多人關注到它,它才能在危機中找到生機。
楚譯一頭霧水,他什麼時候對楚琳說過那些話?不過,楚琳說得也沒錯。
楚譯出來勸道:「我妹在粵城電視台是一線記者,做出了不少好新聞,她確實可以幫著宣傳一下。靛藍,你不是說現在傳承很困難嗎?好不容易把《東江丘壑圖》修復好了,就讓媒體宣傳一下礦物顏料的能量。」
盛情難卻,蘇靛藍只好答應。
楚琳十分高興。
「走吧。」陸非尋終結了整個話題。
這天下午,蟬鳴聲響亮,陽光也燦爛明媚,陸非尋親自把蘇靛藍送到家。蘇靛藍感謝得不行。
第二天,楚琳如約來到慶雲堂顏料工作室,照著提前對接好的提綱,對蘇靛藍進行採訪。
楚琳的確是很專業的記者,問的問題很有深度,看得出提前做了不少準備。
之前蘇慶雲入選非遺傳承人時,蘇靛藍也以家人的身份接受過電視台的採訪,所以這次也沒多想,配合著錄完了節目。結束後,蘇靛藍還與楚琳互相道了謝。
一周後,蘇靛藍在睡夢中被電話吵醒。
「蘇靛藍,你是豬嗎,還在睡呢?!」電話里庄清清跟吃了火藥似的。
「怎麼了?」蘇靛藍揉揉眼睛。
「你成名人了!」
「啊?」
「昨天晚上粵台黃金時段播出了一期節目,主題是《東江丘壑圖》的修復,講了中國傳統染整工藝、植物染料還有礦物顏料!」
「怎麼啦,這不是好事嗎?關注的人多嗎?」
「多!可多了!」庄清清氣得不行,「但是這節目的解說詞寫的是什麼啊,指向不明,讓看得人覺得這畫就是你弄壞的,所以才努力修復文物,因為怕坐牢!還拉了本地龍頭企業德順堂做墊背。現在好多網友把你罵得很厲害,你看看微博吧!」
蘇靛藍整個人都嚇醒了。
「謝謝清清。」蘇靛藍掛完電話,趕緊登陸了微博。
這是蘇靛藍第一次見到傳統技藝有這麼高的熱度。
微博前十條熱搜,三條是明星嫁娶,兩條是電視劇熱搜,剩下五條是社會熱點新聞。排名第八的是「女子無意損壞文物」。
這個標題太扎眼,恰好踩中了全民的興趣點,點擊進入話題,可以看到討論的熱度節節攀升。
網友小妮子:弄壞了文物再修復,搖身一變成救世主了嗎?她怎麼有臉出來接受採訪,還講用傳統技藝修復很艱難?這文物怎麼弄壞的心裡沒點B數嗎?人品差評!
網友沉沉東風:心疼德順堂,我奶奶也有一套香雲紗的衣服,這種老企業被這種女人拉下水,為了幫忙修復分了心,自己的生產線還出了問題。國家傳統手藝難傳承,就是因為對這些犯罪分子太寬容!
蘇靛藍看完一陣深呼吸,極力回憶自己採訪的時候都講了什麼。
記憶里,楚琳問的問題並不多,採訪時也一直圍繞著傳統技藝及現狀來談。講到《東江丘壑圖》時,要求她談了過程中遇到的困難。
蘇靛藍決定先去看節目視頻,看完以後就明白了。
庄清清再次打電話來。
「靛藍,你看完沒呢,我都要氣死了!」
「沒關係。」
「怎麼沒關係?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!你名譽受損,一點都不著急?這誰做的節目啊,怎麼一點職業操守都沒有。《東江丘壑圖》的損壞和你有什麼關係?要罵也該罵伯父!也不對,伯父當時也是為了救人,要不然出了踩踏事件,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命!這種情況下換我我也救,坐牢我也認!」
「清清,不要著急。」
「怎麼能不著急?人言可畏,大家都這麼罵,黑白顛倒,會逼死人的好不好!如果幫忙都要被罵成這樣,那社會上以後誰還敢幫忙了?」
「做人做事,問心無愧就好。清清,不管網友說什麼,只要我能夠盡微薄之力幫上忙就行了。」
「奇怪,什麼都沒做的人反而可以在網上罵人,而真正做了實事的人卻要被罵!」
「他們不知道真相嘛。」
「蘇靛藍,你是不是缺心眼啊?還在替別人說話!」
「這是個信息時代,大家都可以發表自己的想法,我只是尊重言論自由。如果真的有委屈的地方,那就是不應該罵我有娘生沒娘養,看到這一句,我真是傷心壞了。」
庄清清頓時被逗笑:「這都什麼時候了,你還有心情開玩笑!」
「好啦,吃虧是福,網友們說的也沒錯。事實上我爸負主要責任,父債女還。雖然是過失,但損壞到文物卻是事實。」
「說到底,這是誰做的採訪啊?到底有沒有水平。新聞的要求不就是把一件事講清楚嗎?」
蘇靛藍腦中浮現楚琳誠懇的笑容,還有想要幫她宣傳礦物顏料的說法。
蘇靛藍轉移話題:「清清,你覺得看完那期節目的人,對礦物顏料有印象嗎?」
「有啊,看完覺得礦物顏料好厲害,原來以前化工顏料沒出現之前,我們中國的古人是用礦石磨成粉畫畫,古人真有智慧。如果這項技藝能夠傳承下來,那民族自信心就更強了,我為自己是中國人而自豪!這期節目,看得我都膨脹了!」
蘇靛藍對著電話笑:「那就行,我被罵這一頓值了。」
庄清清氣道:「你真是個手藝痴!」
蘇靛藍想得很通透,事已成定局,與其生氣,不如問自己值不值,把事情做好最重要。
工匠精神,就是要專註。做手藝的人,要有匠心,要有匠氣,要專註於物,要學會在這個浮躁的時代里,守住自己難能可貴的初心。
她不想生氣,也不願意為這樣的事情生氣。只是經歷了網路暴力以後,蘇靛藍體會到了被語言暴力的痛苦。
蘇靛藍把楚琳的事情告訴了庄清清。
庄清清反而有點興奮道:「這麼說,這是陸非尋青梅竹馬給你做的採訪?天吶,我的小靛藍,你要倒大霉了!」
「清清,好好說話。」
「咳咳,我的意思是你沒把陸非尋追到手,反而被他的紅顏知己盯上了。」
「我什麼時候要追陸非尋了?」
「嘖嘖,你聽聽……蘇靛藍,你敢說你沒對他動心?」
「我……」
「陸非尋那麼優秀,海外留學歸來,又低調做人,我怎麼看都是萬千女孩夢中情人的類型,其實吧……」庄清清害羞了一下,「如果不是因為和他打過架,我也想追他。」
蘇靛藍心情複雜:「清清啊……」
「你放心,我絕對不跟你搶,但是靛藍你能不能爭取一下,把陸非尋追到手?我們認識十年了,高中時那麼多人給你送情書,你都無動於衷,好不容易現在開竅了,能不能把終身大事解決一下?我很擔心你要抱著石頭過一輩子。」
蘇靛藍忍不住說:「清清,你這個俗人。」
「我怎麼就俗了?我不服。」
「我們是非遺戰友,戰友你知道嗎?」
這通電話再一次以庄清清的嫌棄作為結尾告終。
讓蘇靛藍沒想到的是,楚琳竟然也打來電話。
「喂,靛藍姐嗎?真不好意思,我是楚琳。昨天的節目播出反響很好,還上熱搜了呢。」
「嗯……」蘇靛藍不冷不熱。
「對不起,你生我氣了嗎?我沒想到觀眾會誤會,都是我的錯,我應該把解說詞寫得更好一些。」
「沒關係。」
「靛藍姐,你人真好。網友們都罵成那樣了,你也不生我氣。」
蘇靛藍:「……」
「其實我有特意寫到伯父為了救人,才造成了這一系列事故,你們並不是蓄謀弄壞文物,也講了德順堂那批香雲紗出問題,和你沒關係,但是網友偏偏這麼認為,我也阻止不了。」楚琳撒嬌道,「而且,後期編輯成片的同事特別不負責,刪了一句我寫的解說詞,他說播音員錄音的時候斷句沒斷好,聽著彆扭……影響成片質量,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呢。」
蘇靛藍深呼吸,對心平氣和地對楚琳說:「真的沒關係,還希望你多多支持我們這個行業,非遺技藝太需要媒體關注了,謝謝你。」
「好的,靛藍姐你人真好!」楚琳悶悶不樂掛了電話。
蘇靛藍看著手機屏幕皺眉頭,默念三句莫生氣。
蘇靛藍:「修養!修養!修養!必勝!必勝!必勝!」
給自己鼓足勁以後,蘇靛藍進礦物顏料工作室里繼續埋頭苦幹。
「女子無意損毀文物」的熱搜一直掛了兩天,這兩天蘇靛藍不時登陸微博關注,網友們的評論從一開始一邊倒,到後面有知情人出來解釋,輿論風向開始轉變。
網友偵愛一生:我是當時在場的人,破壞古畫的人不是視頻里的女孩,你們罵錯人了吧?
網友漠子涵:古畫損毀時,差一點就發生了踩踏事件!如果那位老人不救人,後果不堪設想!什麼破新聞,話都講不清楚。
微博上罵蘇靛藍的人少了,大家的關注點自然偏移到香雲紗和礦物顏料身上。甚至有網友開始科普一些基礎知識。例如:中國傳統顏料起源於礦物色和植物色,迄今約有七千年的歷史,礦物顏料運用很廣泛,至今仍應用在紡織品、陶瓷、玻璃、塗料、油墨等多個領域。
許多網友都開始感慨,以前從沒關注過這些東西。
蘇靛藍當機立斷,又紮起小馬尾坐在電腦前剪輯視頻。
蘇慶雲慢慢走到蘇靛藍身旁時,蘇靛藍還在絞盡腦汁做畫面渲染。
「招考老師的那個考試,你報名了嗎?」蘇慶雲冷不丁問。
「還……還沒。」
「那你做這個幹什麼?畫都修好了,你干正事去。」
蘇靛藍興奮地打開網頁:「爸,你看有好多網友都特別感興趣,在問礦物顏料到底是什麼東西。」
「他們真的感興趣?」
「是!」蘇靛藍把網友留言指給蘇慶雲看,「他們都在問哪能買到礦物顏料,還有美術生說想試試。他們說一直只知道水彩畫顏料、水粉畫顏料、日本水干顏料,第一次聽說傳統礦物顏料,想試試古人同款。」
蘇慶雲突然抬手擦眼睛,語氣發酸地說:「沒想到這門手藝也有今天。」
「爸……」蘇靛藍小心翼翼問,「你看這麼多人關注,我想趁著熱度做一些視頻,給他們介紹一下傳統國畫顏料。」
蘇慶雲猶豫了一下:「行!」
蘇靛藍:「我還有個想法,出幾款大家能購買的礦物顏料試用裝,再做幾個小視頻配合宣傳。」
「試用裝是什麼東西?顏料還能有試用裝?」
「國際大牌護膚品都有試用裝,一小包一克水或精華乳。」蘇靛藍把東西拿給蘇慶雲看,「礦物顏料最大的問題就是成本高,價格貴,很多新手不會用,一次性買一包三克的顏料也得幾十塊錢,畫一幅畫要用很多顏料,多買幾種顏色就要幾百塊,這對於美術學生來說門檻太高了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每樣來一點,量不大,價格就便宜,他們就買得起了?」
「對,礦物顏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好東西,只要他們用一次,就會感受到它的好。礦物顏料畫出來的畫細膩不虛浮,上面還帶著礦物的珠光,這是化工顏料做不到的。就算他們用了以後,覺得價格太高,不能常買,但至少知道這個東西,我們就沒白做這件事情。」
那麼好的東西,現在深陷傳承困境,看著這些「活文物」消亡,一直是蘇慶雲的心結。
蘇慶雲目光閃動,最後咬了咬牙:「好!」
蘇靛藍沒想到蘇慶雲願意支持,眼睛都笑彎成了月牙:「那我今晚計劃一下,馬上就行動起來。」